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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者|蓝莲花野渡
本期编辑:张远伦
天使在人间
——隆玲琼诗歌小读
蓝莲花野渡
通常说来,多数人的诗歌写作都遵循着这样一个过程:从阅读开始,在阅读中找到自己喜欢的诗人或者诗作后,从模仿开始试笔,之后是在写作中循环着阅读、思考、调整写作理念、更新写作技巧、策略和实践的过程。这个练技的四冲程会在多数优秀诗人的写作生涯中一直运转,以帮助他们的诗歌发动机找到更理想的做功方式,当然,这也让他们写作的一生同时成为在图书馆的阶梯上走动的一生。但也有另一类诗人,他们是天生的灵魂歌者,他们有一副神赐的水晶歌喉用来唱响人间的诗意,对诗性意味的捕捉,他们只需要灵机一动,对语言的诗性排列,他们只需要摊开稿纸。
隆玲琼有个古灵精怪的笔名叫菲?安琪儿,菲?安琪儿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以天使之嗓唱出诗意之声的人。她的诗几乎和积累无关,既不是反复练习之后的技艺精湛,也不是对某事某物的精心构思和反复推演,搜肠刮肚这样的词和她的写作从来都没有关联。对于写作中的灵感,英国小说家毛姆曾经有过这样的描述,“一个想法不知从何处闪入脑海,他给它起了一个宏大的名字──灵感。它就像钻入牡蛎壳内的小沙子一样微不足道,但激起的扰动却最终创造了珍珠。”,与之相仿,安琪儿对自己写作过程的描述一直是这这样的:我看见了什么……我突然有点心痒痒的……我打开电脑敲下来了这些……,“不要问我当时想了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她面对别人询问写作心得时的口头禅。
类似于她这样的写作,因为不存在一个事先预备好的写作战场(即对某题材的写作预设,并在这种写作欲引导下对该题材做出的观察和思考准备),甚至没有一个预先的写作立场(先有观念后寻找题材的写作观念先行或者写作观念固化下的惯性思维、思考),所以阅读这类诗歌无从也无须去查找、提取更多的写作背景,这些诗歌都有足够的文本自洽性,只需要找出文本中的诗意触点,跟着她们点燃火花塞,沿着一条突然降临的路,跟随她们进行一趟诗意旅行就足够了。
对于这样被“诗歌之神”开了后门的诗人来说,我通常第一是表示嫉妒,第二是表达强烈嫉妒,第三是到她的诗中去,争取在天使的声带上挑挑刺。
敲窗的鸟
咚,咚咚
它用尖尖的小嘴轻敲我的窗
一扇窗只响三下。我在最末端等它
它走过来,与我的手平行
可它不在我掌心。一块玻璃
阻止了它被我杂乱的掌纹绊倒
这个清晨,我们都紧闭着嘴,对视三秒后
它径直地飞走,落在另一扇窗台上
咚,咚咚
它继续一扇窗一扇窗地敲过去
这首《敲窗的鸟》,写的是一只小鸟敲叩办公室窗户的情景,这个景象有些意思,但并不罕见,令这位窗外不速之客变得诗意盎然的是作者非凡的想象力。在这首短诗中,作者用想象力添加出了这样一些意外状态:
它用尖尖的小嘴轻敲我的窗
一扇窗只响三下
为什么鸟儿只敲三下呢?这是一只会数学的鸟吗?还是一只绅士鸟儿呢?这个不合逻辑的“只响三下”,很显然并非是真实情形如此,而是作者对鸟儿下了的一个蛮横的命令-------只允许啄击三下;或者是她对自己施加了一个心理魔法,不管鸟儿敲了几下,都等于三。一个在大办公室等待乏味的上班时间敲响的女孩,尤其她还是一个隐藏着写诗这种精灵属性的女孩,她内心渴望的一定不是人间秩序的上班铃,而是来自自然界的自由召唤之声。只响三下也许是她热爱的节奏,也许是她与自然签约的专属密码。
一块玻璃
阻止了它被我杂乱的掌纹绊倒
掌纹是命运说出的语言,人和鸟之间只隔一层玻璃,但在此刻却有迥异的命运。鸟儿敲窗是自然界的使者向人间发出的寻找和询问,这一句既写出“我”被玻璃隔断不能跟随鸟儿去往窗外过无约束生活,又写出鸟儿不被人间的纷繁杂乱牵绊,能够自由飞翔的庆幸。
咚,咚咚
它继续一扇窗一扇窗地敲过去
鸟儿在“我”的魔法中继续寻找着,这个声音不消逝,就意味着自然和人间的通道仍然开启着,鸟儿将持续着大自然的召唤,而人间也终将会有人做出开窗的回应。
这首诗叙述简洁清晰,在现场又不被现场约束,全诗以心理力量轻微推动现场的真实发生小幅度变形,显现出少许的魔幻神秘色彩,但这不是哈莉波特的魔法世界,只是一个厌倦了机械工作的女孩动用了她的“任性”天赋。诗中鸟儿的灵性,也并非是世外桃源的灵气灌注结果,而是一个灵精的自由灵魂者随机的塑形。
菲?安琪儿是一个随身携带着负氧离子的写作者,她能够在任何情形下为自己的大脑提供出的一个充满活性的想象力外环境。在沙漠中,看到荒寂的疏林,她写道:“干瘪的水管趴在地面/细心地喂养着树/水管是顾不上去想那些鸟了/除非有一天,她能站立起来/就像一个喷泉那样”----------《水》;对着雨后的水洼,她说:“一个人,为溅了我一身水向我道歉/我让他向我沉寂的世界道歉”------《天空之城》;诸如此类的曼思妙想,在她的诗中层出不穷。
当然,对一个优秀的诗歌写作者来说,想象力固然重要,但并不足以让她依赖于想象力本身就可以完成一首首不同质地的诗,尤其是对于“严重灵动症患者”的灵魂歌者来说,让她以某种模具不停的复制出下一首诗,甚至比不写诗还要痛苦。在《打开》一诗中,菲?安琪儿展示另一种诗歌天赋:不同凡想的叙述能力。
打开
果然,仅是旧物,连折痕都懒于坚持了
这儿不适合点灯。无暖身之物,燕子不曾想过
来此栖身,连地鼠也如此。单纯的棉虫不一样
喜爱在线索上打洞,是天生的修复者
火柴总是受潮,泛黄的照片便别过脸去
他此刻在哪儿呢?疑问一闪即收
轻轻一推,暗自庆幸一个似乎见不得人的
念头,给关住了
旧物旧到什么程度了呢?“连折痕都懒于坚持了”,时间把物品上的折痕都已经抹平了,那些随着折痕折叠起来的旧事旧情绪,当然也都已经恢复了平整。接下来,作者并没有沿着常规继续围绕旧物书写,而是转笔写存放旧物的环境,“这儿不适合点灯”,这里不是没有灯,也不是光线明亮,而是睹物忆旧的心情需要暗一点的环境。“单纯的棉虫不一样/喜爱在线索上打洞,是天生的修复者”,棉虫打洞本身是对物品的破坏,但作者却把这种破坏称为修复,这是因为对于旧物来说,完整本身就是一种对旧的破坏,而对忆旧者来说,孔洞更能打通去往旧年的路径。“火柴总是受潮,泛黄的照片便别过脸去/他此刻在哪儿呢?”,不开灯,让火柴的不停明灭去闪现记忆的画面,显然是一种独特也更有味道的追忆方式,这两行包含的写作机智和叙述暗示还在于:“火柴总是受潮”,不仅是在此时,更是在那个青春年华中,有多少次情窦初开的火苗一闪即灭呢?而随着记忆的唤醒,那个“同桌的你”如今身在何方呢?“疑问一闪即收/轻轻一推,暗自庆幸一个似乎见不得人的/念头,给关住了”,娱乐圈总有这个不老女神,那个冻颜美女之说,但如果说化妆术,显然是灵魂化妆术才可以真正称为不老,“一闪即收、轻轻一推、暗自庆幸、给关住了”,这一系列连续的动态书写,让藏于顽皮的狡黠之中的那颗不老的少女心思如此鲜活如此令人不禁失笑,这般藏于暗室微光而又永远照射出人生靓丽,我们只能感叹,如此心思,如此趣笔,多么美好。
类似这样灵动的叙述,在《病人》、《在熊家院子》都有体现。除此之外,在《下水道》中,安琪儿还展现了自己非同寻常的洞悉:幸运的是/它的出口即是江河;《在下街》中,她有这样一击致命的联想:这个老周啊,同样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他妥协的样子啊,使我/想起了老街的上段。
生活在鬼城丰都的隆玲琼,在诗中尽显鬼精灵一面,她用菲?安琪儿这个笔名给天使加上了一个在人间的前缀,她用神出鬼没的巧思,让自己成为戴着花冠的精灵,在诗歌的森林中尽情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观察作品
这儿不适合点灯
隆玲琼
隆玲琼,80后,土家族
重庆石柱人,现居丰都,年开始诗歌写作。
前方到站通远门
九开八闭17座城门,仅这一个完整之身
“这庇佑的城墙,希望之门啊——”
女人们蜂拥而入,想要开始繁衍生息
她们惶惶不安,急迫地要交出自己
叫号机终归是局外人,从不动声色
没有人反抗这样的设计缺陷。抗争
似乎年前就已是一个替身
母亲的门槛
“我们天生被携带了至少一个缺角,或者
上万种可能性
现在必须要一一修补,偿还”
我受到结节和二聚体的困扰
我用身体养着的小家伙,突然跳出来
吓唬我,大概是在怪我对它们不够在意罢
所幸只是短暂的玩笑
一个朝上的箭头,差点儿
就阻止或者延缓了急迫的春耕
进周
某些正常的生长进度必须慢下来
一些程序注定要紊乱。那又怎么样呢
她们异常兴奋
(她们明知道别人不能理解这样的兴奋
又忍不住为这种不被理解的兴奋奔走相告)
已经不再有其它爱好了
手臂与针剂最先结盟。至于疼痛
是个隐匿的话题,事先已说好了不去挖
(胜利者后来用胎记的模样描述它)
拥挤的民宅,热毛巾握成旗
三月的夜里,吹出五月的风
用接待上上宾的礼数
小小蝌蚪终于拥抱了偌大的泡泡
天使指着显微镜:
看,它们结合了,它们充满了能量
看,最可爱的毛毛虫诞生了……
焦急的母亲呈上最肥沃的土壤,筑起宫殿
她不再感觉到腰酸腹痛,她专注地作画
画好一个小王子,再画一个小公主
晒足阳光的西柚弓着腰,甜甜地笑:
欢迎你到来,小宝贝
好吧命运,我们再次听任你的分配
除了黄体酮渗透出隐隐的痛,她们无一
不在紧张,不在度日如年
“必须不停地往腹部输送储备
然后,在平层楼加倍小心地活动”
她们的声音一压再压,等
等一闪而过的刺痛,褐色的血滴,等一条红线
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及这样紧张地度日如年
她们囚禁了自己,14天后
一部分人发出惊叫,一部分人终于哭出声儿来
打开
果然,仅是旧物,连折痕都懒于坚持了
这儿不适合点灯。无暖身之物,燕子不曾想过
来此栖身,连地鼠也如此。单纯的棉虫不一样
喜爱在线索上打洞,是天生的修复者
火柴总是受潮,泛黄的照片便别过脸去
他此刻在哪儿呢?疑问一闪即收
轻轻一推,暗自庆幸一个似乎见不得人的
念头,给关住了
敲窗的鸟
咚,咚咚
它用尖尖的小嘴轻敲我的窗
一扇窗只响三下。我在最末端等它
它走过来,与我的手平行
可它不在我掌心。一块玻璃
阻止了它被我杂乱的掌纹绊倒
这个清晨,我们都紧闭着嘴,对视三秒后
它径直地飞走,落在另一扇窗台上
咚,咚咚
它继续一扇窗一扇窗的敲过去
一个简单的道理
多像熬一锅粥啊
如果我属大米,总会有人
属断骨,属某种伞状植物,或者香菜小葱
我若属粟米,也自然有人属红豆
莲子,百合或者冰糖
据说一百万年前就有火的存在
即便如此,我们也毫不相干
那一口锅到底可不可以
算着是红娘?总之
事实上,我们仿佛烂也要烂在一起
多像一个熬粥人啊,一开始就知道
总会有些残局不忍看,于是,提前储存了
足够的水
遇见骆驼刺
如果硬要找出我和这株草的关系
那就是我们都叫黄河作母亲
(母亲离我们大概很远吧?)
在这片沙地,四月末
我踩伤了它,它刺痛了我
寄生于南北的两个物界,多年后
就这样一头撞见
母亲啊,一对儿女开始相认了,看
相见让他们隐隐作疼
单峰驼
我仔细想了,等到我的世界
荒芜,就变一只单峰驼
理想只留沙子和水
已再没有什么需要思考和忧虑,头可以变小
行走是逃不了的,脚掌一定要变大
叹气也没必要了,就长一个粗长的颈
喘息——
认一个戴面纱的驯兽师作母亲吧,不用交换
哭和笑,只需要听懂她的三个字:
跪,跪,起——
水
一路过来,树都很小
很稀,不成林
鸟窝在这里很拥挤,大部分都
岌岌可危。干瘪的水管趴在地面
细心地喂养着树
水管是顾不上去想那些鸟了
除非有一天,她能站立起来
就像一个喷泉那样
绝望的沙子
如果将我们和太阳隔开的
是沙子,是急得从脚下跳起来的
沙子,是任风怎么吹
也吹不开的沙子
我宁愿相信
是太阳自己决定将自己土葬
我宁愿相信
沙子会哭出声来,它甚至比我们
还要绝望
和平年代
我们坚信这儿藏着一座兵工厂
深深的车辙成了不可反驳的证词
天空在山顶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水池
一并掉进去的,还有机枪、坦克
有草木、虫鸟
应该还有电报,咖啡,香烟
绝对是野战车,战争依旧将在深夜
爆发,山下一无所知
下水道
相比其它被冠以“下”字的事物
下水道看似更认命,或者说更有自知之明
完整地曲身于黑暗的地下,不露声不露色
相比其它被藏于黑暗中的事物
它的骄傲在于,每一次关节的弯曲,都坦荡而直接
没有唯唯诺诺。幸运的是
它的出口即是江河
我,不是我的
总有一天,我会将这受赠的一切
一一归还
骨骼、脉络、血液,这些肯定是要还给父母的
他们那时在哪儿,我就还到哪儿
灵魂,这以克计的金贵之物,就还它于黑夜吧
找不着上帝,也自会有人收留
那些附着在身的形容词,都出自于你们的陈述
无论是美丽,善良,或者丑恶
我都将通通交出,随你们分类转送,或者打捆烧掉
由黄历记载的日子,每一个
我也会依次送还
比如带了标注的今天,就还给你
(如果你是存在的,标注也是存在的)
而今,你们依然在用馈赠
堆砌出一个,又一个
立体鲜活的我
给予,是否给你们带来了快感?
病人
突然就会大哭,带眼泪的那种
会不停地做噩梦,立体的那种
会觉得床有不整齐的翅膀,飞的时候
朝一边倾斜,倾斜
她说着就大笑起来,好像说着别人的事儿
我不解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间
“你可能在嫌弃我”
她的声音突然就低沉而无限委屈
如果
她喝掉我的感冒冲剂,摇着头告诉我
药太苦
她贴一块创可贴在脚踝,跟着我
一崴一崴的走路
她盯着刚爬出被窝乱蓬蓬的我,咯咯地笑
说我真漂亮……
她是我四岁的侄女
如果她是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
我就编一个笼子,把他关起来
用左手攥着,留右手种菜
登双桂山
落日浮于水面,挣扎了几下
双桂山倒立,颤抖
若有若无
鬼国神宫正在换脸
值杂草枯黄之际,野剑兰猖獗
染了绿,路更窄了。落叶积至脚踝
竟无一片桂花叶
哦,玉皇和阎王依旧独霸一方
似乎已无证可考了
元帅、军神,壮士
衣不遮体,表情尴尬
苏公斜躺望天,不语
孔庙打出“此路不通”,拒客
齐老留一空亭于山顶,良缘
悬于瓦沿
鹿鸣寺来历成谜
上调后的老城伏在出口处
一块木板详尽地记录着
过期的心愿折算比率,一缕青烟的尺度
有集会欲在三月三复苏
只是,春雨至,那青苔,也总能见缝插针
仿佛一场佛事
“已经有五百万战利品诞生
绝对不止一千万人因此重获了幸福”
女人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首先回避谈论成功机率,那实在是比谈起小产
或者丈夫出轨更让她们不安
更多的时候,她们安静谨慎
测体温,算周期,查PH值
袒露于无影灯下,咬牙、哈气
仿佛是在做一道佛事,敢于直面
形体大变,衰老提前
仿佛爱人捉来了小蝌蚪,她们理应倾力回报
“整个过程像坐过山车,像闯关”
有人走了出来,黄体酮药箱替代了背包
喜悦充斥着她的审美与矜持
(这种美也许有一天会被广泛认可)
“我必须要更加珍爱自己并倍加呵护”
还不便张扬子嗣,她强调了
事实存在着的“自己”
而不断走出来的,还有战败的人
暂时被划归为百分之六十里面
被定义为不光彩的头环再次加重,她们低着头
静静地走出,走进调查报告
化着一个变动的数字
关圣场上的两只鹅
我觉得,这踱着方步的两只鹅
必定也一样带着重重心事
只是,不踮脚避开断瓦和动物粪粒
不热衷窥探与指画
对于贞洁牌坊被埋掉的一截
黄葛树隐去的年岁
破裂的雕花窗,搬离的大小商户
鹅只是说:哦哦哦
像是一无所知,又像是无所不知
发现了寺庙的消逝
鹅先于我们转身往回走
心事无处搁置,遗憾超于空了之外
鹅仍旧只是说:哦哦哦
路
路,原本就是很随意的
随意就延伸出去了,不择方向
随意就与另外一条路相交,又随意就分道扬镳了
路上的人,生性小心翼翼
那些一眼望穿的尽头,他们笃定是假的。只是
不断有人,随意就在路上摔了跟头儿
还有人,随意就赖在路上,不动了
没有一个早晨是存在的
霜降已过,天似乎又提前亮开了
昨天雨下至深夜,弄花了很多张脸
比如这个院子
习惯,是我怎么也丟不开的孩子
我们磨蹭着,就到了跑道上
打着跑步的幌子,我一直在与时间较劲儿
不止是我,无论哪里,我必然都会
遇着一些人,跟青春,病痛,衰老在较劲儿
瞧瞧,那群马步姿态拍手的人
正在作法
我长期用这个大口喘气的过程
清理脑磁盘。一部分还给咄咄逼人的高楼楼
一部分扔给没有主见的江水
还有一些东西,像脂肪般,我想甩掉
又必须靠着过冬
这个时段出现的人,也都这样吧?
无论如何,在一个预设的点上
我们都会作一个鸟散状。这里
从没有来过
清洁工的眼神充满慈爱,她们轻轻地就
取掉了我们假设的存在痕迹
秋
珊瑚绒让我安静。自然
风来的时候,我没有惊慌、战栗
摊开手掌,没有谷粒,也没有麦粒
守护或藏匿都多余了。这很好
空,也让我安静
我像是等他已久
他的谷粒会唱歌,麦粒会发芽
嗯,它的满闪着光
而落叶和稻草,这颗长在他脸上的
痣,灼得他生疼
玫瑰太早,雪花太晚。只有落叶
越积越厚,稻草
越堆越高
他似乎更需要一场
救赎――焚烧,或者是埋没
而我,只需待他离去后,生一盆火,安静地
盼春来
天空之城
一夜的雨,只剩下这么一滩水
我能看到的,在低洼处
有树、屋顶、蓝天,还有雁飞过,无声
一个人,为溅了我一身水向我道歉
我让他向我沉寂的世界道歉
我诧异于水跳到我身上,就成了脏水
我更惊喜于抬头间,刚被破坏的一切
都还完整的存在。天空
只有天空,是我们最终的庇护神
根
我们去寻根,在华夏宗祠
我很快找到了我的姓,我对我的
姓氏祖先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找到我母亲的姓,又对母亲的
姓氏祖先鞠了一躬
然后是奶奶的姓,外婆的姓
祖母的姓,曾祖母的姓
外祖母的姓……
后来,又经小镇的多家祠堂
离开时领取姓氏纪念册
我不得不掏出身份证
并抱歉地对另外个姓氏
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熊家院子
梯道放开了云和水,在这里收缩
折叠起来,难免沾上些药草味
或许是称量偏差
修复后的布局有些参差
倾斜,有褶皱,缺口
一个人指指画画,给破洞打着补丁
缝上楔形文字、白虎、高粱花
和冲突……
什么,你竟让我参与一段被陈列的历史
这惯于接纳任何侵略,这包容无限未知的过去
不,我宁愿迷路在此
在下街
老街的下段相对完整
完整的清冷,朴素,毫无反抗力
阻止我们深入的
是一只老黄狗
它横于路中,像誓死镇守的将军
巷窄,它没多少退路
它嘶吼
它的幼崽已经会摆动尾巴
老周摇着头说我们绕道吧
这个老周啊,同样是这里土生土长的
他妥协的样子啊,使我
想起了老街的上段
在白云寺
人们低着头排着队,围着一个玻璃缸
转圈,扔硬币。没有人知道
最早是谁囚禁了金龟,囚禁了活水
大年初二,雨天大雾,米海拔
许愿池水位不断往上升
如来和观音在三米之外温和地笑
从佛宝山下来的车辆扎上头绳,身轻如燕
老城
必须有一个渡口,不然
从深山来的小男孩,无法靠岸
有一坡长长的石梯,直接通达庙会
小男孩被藏在腿缝里
看一半想一半
必须有一个夜晚,男孩踮着脚
在挂满鬼头的街,捡烟盒
一个红塔山带出去可以换十个小南海
一地的高档货,让他兴奋
他不再害怕了
你住几支路
我想到了枝桠
想到第十九支枝桠上的一只火冠雀
它看着远远的城市
看着远远的屋顶
用翅膀发呆
对寻找虫子,拾掇干牧草和草根
它一直没有停止过热爱
并不偏僻,这里只是更高一些
主干道若真站立起来
这里就接近树顶了
在顶上孤独吗
不,我们的爱人是天生的歌唱者
我们的姐妹,已筑巢到了21支路
关于藏在江底的
我将我从人群中抽离,它将它从千米的
流水中抽离。我们对视,不说话
上重庆下汉口,这是船只和行人的所有来龙去脉
一个断面不需要方向感,我也一样
我感兴趣的正是它所包容的,比如
往底不出三十级台阶,有植物的根,有种子在发芽
通向幼苗的路,堆起了新沙子
再往低,靠左,有一座城,有一场庙会
人都散了。水上涨,香火始终在面上
从未断过。古城里,鱼儿可以随心所欲
影子从左边绕到了右边,有人抱着外套喊热
我差点扔掉筒靴,它也差点蹲下身去
阳光是借口,我们都急着暴露一些什么
那一瞬间,沉浮被握进手里。真是荒唐
爱情
姥姥走了整三年
姥爷每天都到坟头,把留给自己的那扇门
推开
跟姥姥说话
一说就说了天
这几天说完话回来,他老是
一个劲地叹气
问了很久,一辈子没掉过一滴泪的他
哭了,他说
那扇门越来越紧
姥姥一定是等得太久,生气了
他担心再不过去,姥姥
不会再给他留着门了
说这些的时候,86岁的他
手抖得厉害
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支到地上
像外婆那样
像外婆做过的那样,找一块阳光最乐意呆的地方
最好在两棵果树间,架起一根竹竿
踮起小脚,铺开一床褥子
像外婆做过的那样,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放在额前
抬头看看天,笑着说:这阳光,不敢看呐
眯着眼睛,又再看一次
像外婆做过的那样,搬两把小凳,一把坐着
一把放上一个装着针线和布块的米筛,躲在褥子的
影子下,扎出一排排针脚
像外婆做过的那样,准备一根小竹条,隔上一会儿
又去把褥子从头到尾,拍打一遍,反复的说
瞧,瞧,早该晒晒了
像外婆做过的那样,一直等太阳下山了,用脸去试试
褥子的温度,然后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乐颠颠地,往屋子里跑
对了,还得像外婆那样,对一个躺在藤椅里,心不在焉地摇着扇
哼小曲儿的男人,轻声地说:你看,这样的天气,要是
不去晒晒褥子,就太可惜了
不要阻止那些执意落地的事物
你看,赶着点儿回来的雪花
被你堵至发梢
抓到掌心,就自然消失了
记忆真是个深邃的窟窿,想起什么了吗
雾锁深冬,请别提及大山
麦垛与清流
一道门关上了,又一道门关上了
村庄被荒冢捂住了耳朵
看啊,瘸腿的老狗守着杉树,一直打抖
有人在喊,他们都在喊呐。你听见了吗
那重重落地的声音
·END·
长按上图,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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